第88章 第 88 章_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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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 88 章

  第88章

  董灵鹫神情微怔,消化了一会儿这个消息,而后直接起身走到王婉柔面前,拉住她的手,视线先是看了看她的脸庞,然后再下移到她的身上。

  她吐出一口气,慢慢地道“好孩子……辛苦你受这一遭了。皇帝知道吗?”

  王皇后道“还未来得及告诉陛下。”

  “你应当先告诉他呀,先往慈宁宫跑什么。”董灵鹫吩咐道,“让月婉告诉给皇帝,就说他今日从神英殿回来之后,直接到哀家这儿用膳。”

  “是。”

  董灵鹫道“宫里除了你以外,虽有嫔御,但皇帝也是淡淡的,不太上心。你就好好养着身体,保证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王皇后软声道“儿臣知晓了。”

  董灵鹫点了点头,让人给皇后呈茶、摆上糕点。

  这确实是一件喜事。

  但董灵鹫却没有感觉到非常地喜悦,她甚至还在一种没能彻底相信的微微茫然当中。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这十几年来宫中人丁稀少的子嗣常态,还是因为她的情绪已经被当权者的这个位置打磨得圆润光滑、波澜不惊。

  对于新生儿这三个字代表的概念来说,她这个皇祖母的“母性”,已经被大大地消耗过了。她的博爱、她的偏爱,都已经分别归类在某一个具体的人身上,以至于董灵鹫竟然无法因为虚无的“皇孙”的概念,代入到所谓的,天伦之乐的场景当中。

  这种微妙的焦虑持续到用膳之后。

  董灵鹫支着下颔,手里转着一盏茶,看着皇帝对皇后嘘寒问暖、面带笑意的模样,脑海有些放空。

  等到孟诚注意到时,董灵鹫的思绪已经延伸出去很远,她默默地想着,虽说以她的年纪,民间百姓早就是含饴弄孙的时候了,但她还是感觉到一股很微妙的异样——简单来说,就是高瞻远瞩、沉稳豁达如太后娘娘,也不免对岁月的不饶人心生感叹。

  她是真的要上年纪了么?董灵鹫抚摸着珠串,恰好想起郑玉衡的那张脸来,又念及,要是他回来了,发觉要有一个真正的小孩子叫她皇祖母,那还未到成家立业年龄的小郑太医应当会表情很精彩吧?

  孟诚看她并不十分开心,不知缘故,便详细问“母后所忧何事?可否告知给儿臣明白?”

  董灵鹫看了他一眼,说出一个切实的忧患来“你今年十九岁,六月生辰。你们两口子都还是不成熟的性子,尤其是你,这就要养另一个孩子了?”

  孟诚道“母后昔年不也是极年少时有了儿臣和盈盈的吗?”

  “所以才没将你养得太有出息,这都是我跟孟臻的过失。”董灵鹫道。

  孟诚不敢说话了,半晌,又试探道“还请母后多教导儿臣。”

  董灵鹫道“你这阵子已经很有进益,我看理政的学问,皇帝已明白得差不多了,至于其他,不是一两年的旁观能学会的,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时辰给你打磨,哀家只待将朝臣内外安排妥当,北伐、通海、定税,再沥过一遍朝野里的泥沙,我看就可以松手归隐,颐养天年了。”

  孟诚闻言怔愣许久,他初闻此言,虽然不至于像最初亲政一样惶恐,但也是惴惴不安,眉头紧锁,只道“母后,这……”

  “你也不必害怕。”董灵鹫望着他道,“大丈夫顶天立地,怎能瞻前顾后、束手束脚?你也是要成为父亲的人,庭中遮风避雨之树木,本就是更迭变幻的,实话跟你说,先前诳他们的‘退隐不问政事’之词,也并非是一片空话。”

  “母后。”孟诚不得不起身行礼,跪了下来。

  一旁的王婉柔见状,正要随之下跪,董灵鹫抬了抬手,瑞雪便扶住皇后,拉着她后退了数步。

  “这世上的当权者,如你父皇那样英年早逝、却留一个身后之名的人,已是十足地少见。更多的是平庸、昏聩、贪玩任性,受到指摘责骂、被百代后人批判,那都是常有之事。”她道,“在你登基之时,哀家曾想,此身非我有,为经营天下事而死,虽死无憾。但到了今年年后,却好像有了新的了悟一样,残烛生光。便想在这三十年翻涌的尘世梦里,为我自己留一个好景终年。”

  孟诚道“儿臣一定好好孝顺母后。”

  “我指的不是你,诚儿心里知道。”随着董灵鹫的话,孟诚的身躯跟着一抖,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不过,你也放心。”董灵鹫补充道,“弃家国不顾,非我所做之事。”

  她说完话,便让孟诚起来,与他在用膳后议了议北伐之事,谈及女真诸部族近年来的动向。

  其中,提到疆土相邻的北虏肃国的两位常胜将军。

  其一,为肃朝的国主之子,是国主的第六个儿子,名叫朱里阿力台,领一万女真骑兵,骁勇善战,全部族皆可以骑马作战,被称为阿力台部。

  其二,则是女真经三代的老将,年过六十,与周围其他小国打过无数胜仗,威名赫赫,名叫乞列合赤,也是肃国的“大将军”,在名义上是一统各部军事力量的最高领袖,地位仅在国主之下。

  正是因为有乞列合赤的屡战屡胜,再加上六太子阿力台的能征善战,所以北肃才不满足于那些蛮荒小国,将目光转而投向了地理位置优越的大殷——并且,他们也清楚,那个统一大治的皇帝明德帝病逝,新帝登基不足两年,此刻正是大好时机。

  所以,频繁地骚扰北疆牧民,劫掠牛羊牲口,甚至让骑兵侵占土地,把枪尖儿顶在地方州郡太守的脑门儿上,正是对照北肃蓬勃涨大的野心。

  他们的人口已经增加到苦寒之地无法满足的地步了。

  董灵鹫与他说完,又道“哀家所谓的‘知兵’,不过是在先帝身侧遭逢战事时的见地,不足以为标准,一旦军情急报递送而来,你要时时刻刻清醒回复,监督战事,兵部各位大人之言,要听,但却不能全听。将在外情势不同,有些圣旨勒令,只能限他们,不能助他们。”

  “儿臣明白。”孟诚应道,随后,他近前两步,将自己给了郑玉衡调用御营中军的谕令和回报渠道的事告诉给了董灵鹫。

  太后沉默不语,拢着袖子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恐怕这不是帮他,反是让郑钧之有了入龙潭虎穴的底气,他这个人表面谦和,实际上却锐气极盛,叛逆猖狂,不出事还好,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就等着他回一些混账的密报吧。”

  她顿了顿,又看了小皇帝一眼,计较道“要是因为这个,郑钧之死了,哀家可就……”

  孟诚脊背一凉,垂首等她的话,然而董灵鹫却按下言语,什么都没说。

  ……

  半月后,洪天关。

  郑玉衡并张见清两人,便负责洪天关到前线的粮草督运,到了这个地方,张见清也不得不骑马了。

  四遭除了运粮的民兵,便是算不上太多的御营中军,这批军队的首领叫何成飞,也被称为何统制,在中军里算是大帐里说得上话的将,因为得罪了上头都统,在军营斗争里吃了亏,被撵来押运后勤辎重。

  两文官、一武官,这就是各条粮草运输路线的标准配置了。只不过其他路线上有的是一位中央派遣、一位地方官员,像这样两名京官在此的,说明这段路需要严格地监督、押送,十分重要。

  “我说……我说钧之。”张子墨累得气喘吁吁,驱马向前,攀着郑玉衡的肩膀,“你这怎么都不累呢?行军押送,还读书写信,哪儿来那么大能耐,你没中举的缘故,不会是考的武举吧?”

  郑玉衡正跟何统制麾下的一军士交谈,闻言稍微扶了他一下,道“何至于此,子墨也该多锻炼锻炼了。”

  张见清摆了摆手,重重出一口气,道“我们这日夜兼程、满面风霜的,我都觉得我老了几岁不止,怎么就你不同?”

  一旁的军士也开口,话里带着一口方言乡音“我们也奇嘞,咱郑大人细皮嫩肉嘞晒不黑,骑马又稳,体格子又强,倒是张大人您弱了些。”

  张见清摆手不愿争辩,哀道“我是腰伤才不稳,是伤了腰啊。”

  其实郑玉衡也没他说得那么好过。

  他这双平日里侍墨执笔的手都缠着绷带,只因掌心已被缰绳等粗糙之物磨破,一开始只是红肿,而后几日下来,破皮溢血、伤了一大片,这时候就要说他这个体质格外不方便了,痛不说,看着还格外怵目惊心。

  郑玉衡没有办法,为了不让其他人不那么惊诧意外,便用绷带将双手缠住,只说怕磨坏了手,不少军汉说他秀致娇气……谁知道他这双手早就磨得渗血,上药、结痂,而后又裂开,幸而天冷没有溃烂。到了今日,有些几次磨破的指关节内已经生出薄茧,再碰什么都不疼了。

  三人行过河畔,郑玉衡的目光扫了一眼河水,在倒影中见到自己的模样。

  说是完全没有变化,那是不可能的。他觉得自己也肉眼可见地成熟了起来,眼底有一股沉郁的凉意,精神虽然还饱满,但跟那股清风明月的名士是沾不上关系了。

  郑玉衡叹了口气,担心自己回京后不受檀娘的喜欢。

  到处都是年轻可爱的小郎君,她又那么美丽、那么有权有势,他十分担忧会有人趁机蛊惑太后——没办法,他就是妒夫。郑玉衡毫不脸红地就此在心里确认道。

  马蹄声声,后面粮草辎重压得车轮在路上压出两道深深的辙痕。

  郑玉衡边走边问“据何统制说,前线已经交兵了,咱们这是第二批到的粮草。”

  “正是嘞。”军士是底下的一个底层军官,大大咧咧地回道,“洪天关嘛,临着战场最近的一个州的粮仓,我们这回可是给大将军麾下的李将军、李都统送辎重。他已经在殷肃交界,与那头的几个千户干起来了!”

  “几个千户?”张见清也跟着问。

  “是那个六太子麾下,什么劳什子狗屁太子,北肃那些蛮虏人,生个娃儿就叫太子,没有嫡长之分,这群娃儿能不掐架?”

  眼见着他要侃侃而谈,讲到那头的风俗朝政去了,郑玉衡刚想出言拉回来,就听见不远处啪地一声马鞭声,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吼道“孙子!”

  军汉名叫孙子晔,被这么一叫,气得浑身哆嗦,结果扭头见到何统制横眉的模样,连忙熄了火退下去。

  何统制骑着马追上前来,在马上简略了礼节,只道“两位大人。”

  “何统制。”

  “马上就要出了河关,再走就是前线雪地了。”何统制声音雄厚,声量也不小,“两位是文官,还是就歇在后头,跟民兵依着前头那个县住,不必再往前去了。”

  郑玉衡道“但这次后勤总督徐尚书徐大人安排我们,是要一直监督进军……”

  “不知事的小儿之见!”何统制口出狂言,轻蔑地扫了两人一眼,不复方才表面上的和气,“我这么说,是为了全你们两人的性命,战场无眼,就是后勤部队也会遇上一些流窜的寇匪,敌人的小股军队,到时候谁来管你们?!谁有心顾着你们的死活?这又不是儿戏!”

  张见清被吼得迷了眼,心说这爷们吊门儿可真高啊。他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正要相劝,便见他身旁这个素来温和待人的小郑大人不假辞色,清清冷冷地开口“没有我等监督,谁知道粮草是进了军营,发了军饷,还是换做了别的什么事。”

  “钧之,哎,不是,他不是这个意思,何统制……”

  “你怀疑我贪污?”何统制的一双眼瞪得老大,他扫了一眼郑玉衡手上的绷带,忽而又冷笑,“黄口小儿,娇嫩得跟个大闺女似的,还想踏进北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

  郑玉衡叹了口气,从腰上取下一个锦囊,拆开锦囊掏出一张纸,立起来给他看了看。

  何统制最后的声音湮灭在喉咙里,眼睛却还瞪着,气声儿在嗓子眼里转了两个弯儿,跟破锣似的断断续续地掐掉了。

  他慢慢收回了伸长的脖子、压下了望着天的鼻孔,脸上颜色变幻,好半晌才出一句话“有这命令怎么不早说?”

  郑玉衡收起诏令,放回锦囊里,平平静静地道“若是一路平静坦途,无所阻碍,何统制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下官还是相信统制的判断指挥,何须此物。”

  张见清愣愣地扒着他的肩“你拿了什么玩意儿?”

  他顿了一下,道“嗯,《劝人向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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