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更迭_熙贵妃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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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更迭

  这一年,晦气的无法再晦气,江南大旱之后,暴雨席卷雍豫二洲,洪水暴涨,山体崩坏,百姓死伤惨重,无数流民颠沛,便是这暗夜里,星光才更显可贵,时逢南巡的太孙殿下奔赴豫州,解其倒悬,救万民于水火,各州湘军驰援……此后,太孙之名誉满天下。

  天命所归,民心所向。

  可此时的京城却陷入了一场惊魂动魄的皇权之变。

  事发之前,北狄奇袭大周北境,多城守将遇刺,边境告急,琮王连夜奔赴北峰城,事发时,禁卫军副统领束泰在宫中巡防中毒昏迷。

  同日宫门封锁,太孙宫被一支禁军包围,东宫长春殿太子妃跪在地上,宣旨的宦官尖细的嗓音刺的她耳畔轰鸣。

  对上一院内或惊恐或恼怒或怔愣的诸人,福安最后看向太子妃,“太子妃请接旨吧。”

  齐嬷嬷不可置信的质问:“福安,皇上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下旨废黜太子妃——”

  “罪妇接旨。”

  前太子妃齐敏毓双手朝上接过圣旨,随即院内轰然,连齐嬷嬷都失声惊愕,“娘娘……”

  “有劳福公公走一趟了,不知罪妇是即刻搬离长春殿自请入冷宫,还是另辟他处?”齐敏毓起身,神态淡然,哪里像一个突然被废黜正妃娘娘?

  福安对她客气的拘礼:“老奴只是奉命宣旨,其余一概不知,这便回去复命了。”

  齐敏毓淡淡的蹙眉,“公公慢走。”

  等福安一干人走了之后,院内跟炸开了锅一样,齐敏毓面色阴沉,“吵什么,都给我各忙各的去。”

  众人久在她的积威之下,瞬间敛声低头,各自退散。

  留下来的只有三四人,是齐敏毓在长春殿真正的心腹,齐嬷嬷见她迟迟不语,怒极之后,逐渐冷静,“娘娘,方才怎么就接了圣旨?”

  齐敏毓冷呵一声,“不接又能如何?他现在巴不得我不接,好给我按一个抗旨的名头。”

  几人都沉默了,是她们没想到太子真的会逼宫篡位,一直以来太子给众人的印象是志短才疏,逆来顺受,仰人鼻息,一心要当个快活太子。

  最主要的一点,太子见了仁武帝比老鼠见了猫还怂,这天地下再找不着比他更畏惧仁武帝的人。

  所以这场宫变里最震惊的该是仁武帝本人才是。

  “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是他那个愚蠢脑袋能想出来的,背后一定有人在谋划,”齐敏毓何尝不是气怒攻心,日防夜防还是没防住,“为今之计,先让人急传讯息给太孙,勿要轻率入京。”

  而暗通外敌借力打力,这种事情也绝不可能是太子能想得到,齐敏毓眉目含霜,忧急太孙冒然回京会落入太子党从的陷阱,乾清宫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情况,如今看来,废黜她应该是夺去太孙继承权的第一步……若只是为了折辱她,也不该得罪齐氏,自前朝起齐氏虽有起落沉浮,可一直位列世家之首。

  若是……齐氏一族必被株连,恐怕是没有后路可言。

  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也。

  一袭宽袍大袖头戴方巾帽的女人跟在小黄门身后,彷如行走在山林般从容,还未到乾清宫正殿,迎面碰上福安一行人,她仿若未见,依旧是闲庭信步。

  福安让了道:“云方师太,皇上和太子都在等着你。”

  云方师太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等走进殿内,难闻的药味充斥在鼻端,她的那份轻松快意变成了浓浓的嫌弃,尤其是在见到仰面瘫坐在床上的仁武帝时。

  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半点也看不出年轻时的英武俊朗,容貌已经扭曲变形的恐怖,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迟缓的转了转眼珠,待看见来人,顿时龇牙咧嘴,发出一串痴呓:“啊……啊……”

  这不是简单的口齿不清,而是面瘫嘴斜所致。

  云方师太看见他这般丑态,终于褪去超然尘世的漠然冷淡,眼里渐渐露出刻薄和疯狂,她眨了眨眼,笑出了年少时的恣意:“是我,阿瑛。”

  祥云庵的云方师太名动京城,可她的闺名没人晓得,瑛,美玉也,她曾也是块无暇美玉。

  坐在殿内雕花木大椅子上的太子动了动肥胖的身子,他打了个哈欠,“人也见了,话也说了,该喝药了吧?”

  这句话是对着床上的仁武帝说的。

  他苦口婆心的劝了两天,仁武帝就是不肯主动喝药,他让人去灌,一个比一个怂,就是拿刀顶着脑袋也没有人敢,而事实他一对上仁武帝那双眼睛,他就发憷,他也不敢灌。

  “他是不会自己主动咽下去的。”阿瑛缓步走近龙床,看着那摆在托盘上的药碗,“他这种人就是剩最后一口气也会扬起脖颈咬死敌人。”

  她端起药,噙着笑俯身靠近仁武帝,“你乖乖张嘴咽下去,我就告诉那个人的下落。”

  “啊……啊,唔唔……”

  “啪——”阿瑛随手把碗往后一甩。

  空碗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太子身子一软险些从椅子上滑倒到地上,他克制内心的恐惧,脸上的横肉都在抖,“你……你真的灌下去了?”

  弑君之罪诛杀九族,所以这两天无论他怎么威逼都没有人敢给仁武帝灌药,偏他天生软泥性子做不到血洗乾清宫的事情,那些宫侍们往地上一跪磕头磕的满脸血,他就半点魄力都没有的把人放了。

  逼宫逼到他这份上的,亘古难寻。

  阿瑛转头看向他,嗤笑一声:“有你这样的废物儿子,德妃泉下有知该悔恨人世间投过胎……”

  “你这个疯女人胡言乱语什么!”太子就是再蠢笨也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我生母是孝贤惠庄后……”

  孝贤惠庄后是仁武帝的第一任皇后,也是大周近百年来史册上唯一先被追封又遭除名的废后。

  “我就是孝贤惠庄后。”阿瑛站在龙床前的木榻上,居高临下,神态轻蔑,“我没你这种儿子。”

  一个死了三十年的人突然就这样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眼前。

  太子当下心神巨创,瞬间从椅子上跌下来,“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

  他疯了一样的冲到阿瑛面前,还未做出什么来就听耳边一声高呼:“皇上驾崩啦——”

  他下意识的看向龙床上的人,仁武帝僵硬的青白的脸,一双龙目瞪着他,竟是——死不瞑目。

  “啊——”太子惊厥倒地。

  很快,混乱丛生,丧钟长鸣。

  ……

  豫州洛城。

  濮阳绪趟了一天的水,大腿处的伤口泡烂了连血都就不出来,军医当机立断拿着烧红的刀子要把烂肉都剜掉。

  他还没怎么着,一旁看着的徐肆脸色煞白的直吸气。

  痛……是真的痛,有一瞬间濮阳绪脑子空白,冷汗打湿了刚换好的白色单衣,他无处借力的手往旁边一抓。

  就听得碎裂的声音,更衣时被仓促搁置在床面上的一块玉被他捏了正着,碎了。

  濮阳绪猝然变色,还没等他从剜肉之痛里缓过神,就听见了马蹄之声。

  这知州府内除了他,无人能纵马。

  唯一可能则是——十万火急的军情和天崩地裂的大事。

  哒哒的马蹄声在静夜里越来越清晰,一阵阵的传入人的耳中。

  一室之内唯有安心处理他伤口的军医不为所动,余者无不看向濮阳绪,露出愁绪万千的神色。

  马声嘶鸣后,传令兵的洪亮的声音穿透了每个人的耳朵。

  “报!京中急报!”

  濮阳绪盯着门口,紧紧的咬着牙关,他不开口,那急报就传不进来,仿佛这样便可以逃避一些事情。

  可终究是逃无可逃。

  大抵是失血过多,还可能是饿过头的缘故,濮阳绪觉得周身血液都仿佛凝结般冰冷,喉间阵阵发紧,“进来。”

  本就大敞开的门没有半点阻拦,传令兵步履匆匆地进来,递上一份密报。

  濮阳绪还是没有动,只是盯着那密报。

  一旁的江科看不下去,走过去接过密报,检查一番,然后翻开阅看。

  只一扫而过,他向着濮阳绪的方向走了一步顿住,缓缓跪下。

  “殿下节哀!”

  瞬间,满室再无人站立。

  “殿下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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