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听训_熙贵妃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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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听训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虽未言出口,却同时有会于心:他们都知道对方知道自己想的人是谁。

  一封急信转瞬间就书写而成。

  “夫君,我有时候总想你们沈家人真的……”莫氏难得词穷,最后放弃的叹了一声,“她与你不相识,你却为她殚精竭虑,她对沈家恨之入骨,却为沈家负重前行。”

  沈河从未见过沈汀年,却知道她所有的事情,而沈汀年对他一无所知,不仅是他,所有沈门之人,他们每一个人都看得见她,可她只看得见自己。

  “前两年其实我也怀疑过。”提及沈汀年,沈河心情复杂,若不是上一任家主临终遗命,他们从来就不看好她。

  沈汀年整日端的一副“广寒宫里日月长,人间无我亦无常。”。

  就很厌世,很嫌命长。

  “可那天太子召我入宫,问我她哪一年来的京城。”

  沈河当时就惊了,他竟然从太子口中听到了久违的名字。

  “我还记得那日你回家之后,兴奋的一整晚都睡不着,”莫氏莞尔一笑,“很多年了,没见你那般高兴过。”

  沈河也笑了,他站起来,另取一纸,指尖笔墨挥斥,书下一行:

  “圣书万卷已尽读,只待一朝展宏图。”

  “娘娘,这次回京——恐是不安宁。”

  闵云为她掀开半卷窗帘,透进来的风吹去了沈汀年的昏沉欲睡。

  “不安宁也有不安宁的活法。”沈汀年示意她将收到的信纸处理掉,随即,她揉了揉额角,“不知为何,我最近总是疲倦的很。”

  “娘娘,自从上路后,你确实有些嗜睡。”枝芽将滑落的软毛披风盖上她肩头,“可要请脉?”

  沈汀年皱了皱眉,“马上就要回宫了,不必麻烦。”

  她信不过随行的御医,也是对自己的身体有数,大抵是路途奔劳所致。

  仔细思索之后,沈汀年吩咐二人:“除了太子送的那件东西,其他一切都不要带回畅心苑。”

  这是要将宫外的东西都处理了,连同此行的衣物也一件不留。

  “是。”

  闵云和枝芽一起应声,然后各自忙起来。

  沈汀年撑不住又困的躺回了软榻上,不多时见枝芽捧着个盒子挨近,将它搁置在沈汀年的眼皮底下。

  她伸手拨了下锁扣,并无意打开,枝芽却听见动静,回头替她翻开盒盖,露出里头的东西。

  濮阳绪为蓝宝湖遇险之事给她送的安抚礼自不会小气,镶嵌蓝宝的头饰,凤羽状,光是看着,就很贵,样式也好看。

  沈汀年透过蓝宝头钗,想起的却是那隐藏在暗处的杀机,若非她在濮阳绪离开的第一瞬就预感不祥,迅速离开船仓———不被炸死也会伤残严重,做这事的人可能不知道,她沈汀年是最不怕死,最不怕战的人。

  回京的行程快如箭矢,顺水而行,他们在八月丹桂飘香的时候就抵达了。

  马车一入宫门,民间的烟火气息,很快就被天家气派驱散。

  太子回宫的时间正好是宫里中元节祭祀礼办完,并无其他事宜的时候,他落得空闲,一下车径直去祭拜仁武帝。

  而沈汀年自己去见太子妃赵婧仪,比起出去大半年的她,其他宫嫔的日子跟关禁闭没两样,皇后早就立好了守孝期一年的规矩,谁也不能伺寝,以色侍人的宫妃们没了事干,都快闷出病来。

  赵婧仪领着女官们在点查东宫,一查有无违禁物,二查有无违规事,三查有无未在册宫人,正巧查到畅心苑,沈汀年带着枝芽和闵云迎面遇上她们。

  “参见太子妃娘娘。”

  沈汀年行屈膝礼,枝芽与闵云行跪礼。

  半年未见,赵婧仪立在宫道上愣了下神,上前让她起身,“回来了就好。”

  “劳娘娘记挂。”沈汀年起身,稍许让开彼此距离,“妾满身风尘,请娘娘见谅。”

  在规矩上沈汀年无可指摘,对她这个正妻一直守着为妾的本分,虽然不亲近,面子上绝对过得去,搁在平民百姓家堪称典范。

  赵婧仪恢复过往的平静端庄,对她说:“车马劳顿,委实辛苦,你回去梳洗歇息吧。”

  沈汀年目光扫过她身后的女官,又道:“谢娘娘体恤,既然娘娘职责在身,自然耽误不得。妾这就让她们开门迎候。”

  她回头吩咐闵云去叫柳嬷嬷开院门,并让畅心苑所有人都在前院集合。

  赵婧仪管理东宫由来已久,点查甚少亲自出面,今日兴师动众,早已经惹来诸多议论,但是没人敢明面上违抗,皆因她很得皇后看重,以前还不怎么显现,如今皇后掌后宫之权,分派了不少事情给赵婧仪做,一个有心栽培,一个表现优异,相处自然融洽又合意,一来二去,放了不少权给她。

  整个皇宫内廷的权力分摊的很清楚,皇后管六宫十三司,基本上各个都知女官们都归她管辖,但是内省府是太子在管,换言之,内廷财权系太子之手。

  而康安帝呢,他明面上什么都不管,又什么都掺合,恩宠的妃子求他什么事,基本也都管用,只不过多一道议程,等皇后和太子应允。

  沈汀年立在赵婧仪身侧,院里跪了一片人,女官们两人一队领两位宫女四位太监分散开去往畅心苑各处检查。

  待茶水上来,赵婧仪坐下后慢慢悠悠的拨着杯盏中飘浮的茶叶,她并不饮用,过了片刻,才开口训话:“今日奉皇后之命来各处点查,严肃宫禁,除了各宫女眷无事不得闲走,当值才许来往宫室,另要立一样新规矩。”

  “每个宫室的掌宫妃嫔即日起每七日去往坤宁宫听训,其余女眷每三日考校宫范、宫礼……”内廷教育一直是刚入宫的新人才要学的,现在波及到了全体后宫女子,沈汀年事先得了消息,知道事不可免,也很清楚自己被定为罪魁,这一招,是要她成为众矢之的。

  “每个宫选取一名优秀教导嬷嬷,担任各个宫内教习之责,如此,上行下效,遵规守矩,恪守司职……这才是后宫女子应有的德行。”

  要说没不耐烦,决计不可能,沈汀年顾着仪态,站也站的好看,心里越不顺,容色越平静。

  半个时辰后,赵婧仪一行人乌泱泱的去往下一处。

  沈汀年已经乏到动也不想动。

  沈汀年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了,这会儿她根本没心思和力气交代他们话。

  赵婧仪对自己颇为不喜,沈汀年还真有些意外,何事让她转变如此?蓝宝湖之事……会是她吗?

  还没等她梳理清楚如今宫内的情势,就迎来了内廷开课的第一回听训。

  皇后的坤宁宫内,大大小小的妃嫔坐在一处,各个露着标准的微笑,只是那比花更美的笑中,哪有什么真意,多是夹枪带棒的讥讽,你来我往。

  沈汀年来的不算晚,坐在一角规规矩矩,安安分分。

  可她一出现就跟脑袋上点了灯似的招人,认识的不认识都要看过来,也亏得她一贯面无表情,哪怕各色目光能把她一层皮看薄了,还能维持仪态端庄。

  康安帝的女人太多了,但是能来听训的已经被皇后刷洗的不算多,需得是德行俱佳的掌宫的妃嫔,而太子东宫里跟着太子妃来的除了沈汀年,只有太子充仪叶诗和太子充容陈语意。

  叶诗正和陈语意小声说话,见到沈汀年齐齐回头和她问好,许久未见,两人都消瘦许多,尤其是陈充容,下巴削了尖,突兀的显得一双眼十分的大,怯怯柔柔的冲人笑的时候,格外惹人怜惜。

  沈汀年昨日睡醒来了第一件事就喊了柳嬷嬷问话,了解她离宫之后各宫发生的大小事情,其中就提及陈充容之前那一场病拖到今年春末总算好了彻底,却也是等到了入夏才搬回了东宫,望着瘦削柔弱的陈语意,沈汀年想起了卫初筠……一时滋味复杂,濮阳绪要是看见她,少不得心疼一番。

  大抵知道沈汀年性子冷淡不好交谈,两人回过头之后也没再交头接耳了。

  “转眼就要中秋了,本宫整日忙着后宫琐事,都没和大伙好好说会儿话。大家这会儿喝的茶可还称心?”皇后端起茶盏,似有些感叹,“昨儿内省府的奴才来说,这是刚入宫的新茶,若是如你们心,等下便领些回去尝尝。”

  她这么一说,一屋子女人都点头附和,称赞的话一个比一个说的好听,才坐了一盏茶时间,沈汀年大概分清了四个主要派系,依附皇后的,依附杨氏敬妃的,圣宠正浓不依不靠的,还有好些低调不说话的,多是育有皇嗣恩宠不温不热,更有极个别的靠着熬出来的资历才出现的……归根究底,就是一群围绕一个男人争来斗去几十年的女人。

  其实还有更残酷一点的划分,正年轻的和已经老了的,前者是那些神采飞扬还对生活充满乐观和斗志的,后者是一些连话都懒得与人说的。

  沈汀年抿了满口茶水,忍不住想笑,自己好像也是懒得跟人说话的那一类。

  “茶水很好喝吗?”隔壁的一位面善的小妃嫔侧头问她。

  沈汀年本不打算接话茬,因为她正伸着耳朵听斜上方的两人关系极好的妃嫔说着话,这两个人到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入宫十多年了,对受宠的没有半分艳羡嫉妒,对那些位份高的妃嫔也没刻意阿谀奉承,似乎只求安稳度日。

  聊天的内容也挺有趣,沈汀年能察觉到她们真实发自内心的快乐,这太惊奇了,后宫之内还有这样的情谊……

  谁知静了片刻,一抬头发现那小妃嫔还正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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